司马昭来长安,不是走最好走的那条路。

但数百年来,又有谁能制出红糖?

正当司马昭思绪纷杂的时候,只听得冯大司马又问道:

“子上这般摇头,莫不是觉得这茶有所不妥?”

司马昭心里一惊,连忙抬头看向冯大司马,同时摇头:

“没有没有!”

感受到冯大司马探询的目光,司马昭解释道:

“昭只是在感慨,大司马当真是学究天人,竟能让南中这等蛮荒之地,出产茶叶红糖这等好东西,昭心中委实佩服不已,故而有所感叹。”

冯大司马闻言,哈哈大笑,指了指司马昭:

“看不出来,子上倒是这么会说话。”

“大司马过奖了。”

“不是过奖,”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昭,“恐怕正是因为你这么会说话,所以司马公才会让你连续两次前来长安吧?”

司马昭闻言,有些尴尬一笑,不知如何作答。

冯大司马见他这番模样,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,而是开口问道:

“却不知子上这一回,又是为何而来?”

听到冯大司马终于提起正题,司马昭顿时就是精神一振,正欲开口,然后又看了一下左右。

冯某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挥了挥手,示意左右都下去。

其实司马昭本是想换个更私密的地方说话,但看到冯大司马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根本没有动身的样子,他也只能是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。

势不如人,根本没有权力提更多的要求,如之奈何?

咽了一口口水,似乎觉得不够,司马昭又举杯喝了一口茶,这才说道:

“其实大人让我过来,只是带一句话给冯君。”

“哦?”冯大司马举杯喝了一口,然后又把茶杯放到桌上,神色平静地问道,“是什么话?”

“君欲取洛阳乎?”

冯大司马眼睛微微一眯,放在桌上的手轻微动了一下,碰到了手边的茶杯。

盯着司马昭好一会,看得司马昭心里有些忐忑不安,冯大司马这才开口道:

“这是司马公的意思?”

司马昭苦笑:

“自然如此。若不然,难道昭还敢私下里跟冯君说这句话?”

冯大司马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司马昭,两人之间,忽然安静了下来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冯大司马突然大笑起来,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:

“果然不愧是司马仲达啊!”

和历史上的司马懿一模一样。

知时务,能隐忍,又狠决。

最初不愿意出仕曹操就装病,一听要入狱就连忙就职。

打得过就八日急行一千二百里,打不过就女装千里请战。

就算是面对曹爽这头猪,也能隐而不发,静待时机。

在这个位面,司马懿仍是同样的风格。

知道打不过,就算是手头有二十万大军,也能不顾后方洛阳魏伪帝的督促,弃守关中。

如今知道自己守不住洛阳,干脆拱手相送。

若是因此而轻视此人,一不小心就会付出代价。

原历史的曹爽和这个位面的魏延,就是榜样。

看到冯大司马如此大笑,司马昭有些不明所以,也不知道冯大司马为什么要说这句话:

“冯君何故发笑?”

“没有什么。”冯大司马抹了抹眼角,揉了揉双颊,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,“司马公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让出洛阳吧?不知道有什么要求?子上但请说无妨。”

司马昭神色有些郝然:

“诚如大司马所言,大人欲以洛阳一城,换一条道路。”

冯大司马一听,顿时就是有些好奇:“道路?什么道路?”

“从太原到邺城的商道。”

“从太原到邺城的商道?”冯大司马重复了一下,立刻就明白过来,“司马公是想要我们放开井陉,让商队往来?”

“正是。”

太行八陉,最好走的一陉,就是井陉。

这条道,又是并冀二州的要冲之道。

秦灭赵,走的是这条道。

秦始皇死后,李斯赵高等人也是走这条道运尸体回咸阳。

韩信破赵灭代,走还是这条道……

背水一战,指的正是这一战。

而世有传闻,冯某人手里的《武安君兵法》,正是在这一战之后,被李左车送给了韩信。

“我不明白,现在洛阳仍是在司马公手里,长安明里暗里前往洛阳的商队,不知几何。”

冯大司马有些疑惑地问道,“要知道,商队愿意从长安去洛阳,可不一定愿意从绕道太原。”

以前函谷关还在魏国手中时,汉魏双方在明面上,都是对崤函古道上往来的商队,严加审查。

于是有不少商队为了避开稽查,从茅津古渡等地方走私偷运货物。

所以这才有了后面的虎卫军偷渡茅津,糜郎君夜中接应的事情。

如今函谷关一丢,对于魏国来说,洛阳几乎就成了一个不设防的城市。

放什么人,放多少,什么时候放,都是大汉说了算。

在大汉的刻意放纵下,这往来的商队,也是日多一日。

在这种情况下,司马懿居然还想着要多开一条商道,确实让冯大司马有些诧异。

难道他就不怕再来一次茅津渡事件?

就算是吸取了教训,严加防范,但关口一开,风险也会跟着增加。

以司马懿老乌龟的性子,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。

图什么?

难不成,许昌之事泄露了,或者这么快就传到司马懿耳中?

不应该啊!

只听得司马昭答道:

“以今之形势,洛阳看似在魏,实则在汉,冯君难道真不知耶?”

与其等丢了洛阳,失去了与长安之间的商道主动权,还不如主动建立起另一条独属于邺城的商道,有备无患。

冯大司马隐约猜到了什么,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。

洛阳同样也是大汉的旧都。

如果能无伤亡拿下一个完整的洛阳,对于大汉来说,是一个非常大的诱惑。

特别是对于阿斗来说,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前往宗庙祭祀告知刘氏祖宗的事情。

但许昌那边的事情,偏偏又还没有安排好。

司马懿送上这么一份大礼的时机,很巧合,也很值得玩味。

让冯某人有些犹豫不下。

若是不答应,那么必然会饱受非议。

甚至会给前段时间所传的养寇自重,为商道而故意不取洛阳的流言,提供了证据。

但如果答应下来,则必然会让许昌那边的事情受到影响。

而且可能会影响到对南阳、许昌等地经营渗透。

拿一个本已经是大汉囊中之物的洛阳,换取不知司马懿最终图谋的风险,还得搭上许昌计划的更变。

这又让冯大司马心有不甘。

这司马老贼,果然总是能踩到关键的点上。

左思右想之下,冯大司马最终还是对司马昭说道:

“此事事关重大,吾一人恐怕不能仓促做出决定,子上暂请先回,且容我禀明天子,商议一番。”

司马昭一听,顿时就急了,连忙提醒道:

“大司马,此事乃是隐密之事,不落文书,且万不可泄露出去,否则的话……”

说到一半,司马昭似乎不知道否则后面应该怎么说。

说轻了,对方根本不会重视。

说重了,对方压根也不会重视。

冯大司马似乎看出了司马昭的为难之处,似笑非笑地问道:“否则的话,难道司马公就欲死守洛阳了?”

司马昭尬住了。

“放心吧子上,上一回互换俘虏,司马公没有大肆宣扬,我承他的情,这一次,我也不会做恶人。”

冯大司马虽然已经在着手布局吴国,但大汉目前还没有做好东进的准备。

钱粮不够。

后备官吏不够。

新政已经推行了大半,还没有收尾。

还需要再等等。

最重要的,就凭司马老乌龟的谨慎,断然不可能会在此事上给人留下明显的把柄。

就算是把洛阳拱手相让,估计也要配合他演一场戏。

逼得他假戏真做了,反而不美——当然,如果假戏真做有利可图,冯大司马也不介意真刀实枪干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