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,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。

  但于魏国,仍需一个交代。

  所以他又转过身,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。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,倒转横前,双手捧着,轻轻一推。

  “出征前,我与陛下约,当替魏国捧回此魁,陛下赐我得意,为我壮行。如今技不如人,不敢再言第一。前约既毁,此剑奉还!”

  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。

  燕少飞径自转身,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。

  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,丢在身后;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,丢在身后;也把满座的目光、惊叹、议论,丢在身后。

  他非魏臣,并未侍奉君王,只是魏地一游侠耳。

  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,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。

  唯独,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。

  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。

  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,轻易越过这段距离,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,不见烟火气。

  吴询的声音道:“天子赐剑,没有收回的道理。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,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。此剑舍你其谁?此去山长路远,常思故国故人,勿忘此剑此心。”

  燕少飞停下脚步,对着吴询低头一礼,却不再说什么,只手按长剑,就此大步离开。

  听着他们的对话,人们这时才知道,原来这一战之后,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。

  不知他将要去何处,又要行何事……

  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。

  “好!”

  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。

  一时之间,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。

  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,不争魁首,挂剑而走。

  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,不强论成败。

  当然,不同的人,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。

  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。

  或许有别的考量,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。

  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。

  但对魏国来说,这却毫无疑问,是极具智慧的一步。

  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,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,超出其他天骄一头。

  除了他们之外,没人有资格登顶。

  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,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,谁能服气?

  齐不服,楚不服。

  天下都不服。

  那么这个“魁首”所代表的利益,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,拿得住吗?

  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,却最后夺了魁,那就是德不配位。

  所谓“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。”

  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,是祸非福。

  所以当他挂剑而去,吴询才欣然接受。

  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,要捧回一魁。

  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,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,期待就是八强而已。

  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,已经是意外之喜。

  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,还要好生准备一番。

  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,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?

  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……

  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,更是列国之会。

  要争名的,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。

  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,把前途无量的生命,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,投注在演武台上?

  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,更是身后的国家。

  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。

  所以越国的白玉瑕,不肯“捡”一个正赛名额。

  所以堂堂真人曹皆,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。非是为难触悯,为难夏国耳。

  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,当然懂得这个道理。

  魏国之声名,他时时都要维护。

  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,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,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,眉头都不会皱一下。

  当燕少飞的背影,消失在**之柱外。

  人们这才意识到,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

  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,谁为魁首?

  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,自称天下第三。毫无疑问,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。

 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,斗昭和重玄遵,代表了两种极端。

  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。

  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,只有一门斗战金身,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。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,圆满掌控斗战七式,刀术通神,凝聚斗战之道,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。

  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,身具天府,五府摘下五神通。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,凭此成为绝顶天骄,踏进外楼之后,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。

  以神通论,斗战金身再强,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。

  以拳脚兵器而论,重玄遵跟斗昭……根本没有可比性。

  他的日轮砸人之术,虽则稳准狠,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。五神通之拳,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。最擅长的刀术,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。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,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,叠以重玄之力,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。

  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,做到极致。

  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,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。

  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,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。

  在单对单的交锋里,也战至最后一刻,打成了平手。

  然而武无第二,世间岂有并列之魁?

  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。

  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,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,散去清光,负手而立。

  对着众人说道:“燕少飞主动弃赛,甘为第三。那么齐国重玄遵、楚国斗昭,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。本届外楼……无魁!”

  这是一个有些遗憾,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。

  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,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。

  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,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。

  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,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。

  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,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。

  余徙的话出了口,便是最后的结局。

  这话说完,他环顾一周,只道了声:“明日内府争魁!”

  便脚步一转,消失在演武台上。

  演武台上,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,俱都奄奄一息。

  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,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,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,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。

  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。

  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。

  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,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。

  他们的未来,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,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。

  几乎余徙前脚刚走,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。

  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,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。

  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。

  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,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,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,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……

  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,这一场名额的决选,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。

  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,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,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。

  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,打算好好调养,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。

  而不知在什么时候,与**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,也已经消失。

  环视四周,**之柱两两中间,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,看不真切。

  至于那位敖先生,也不复存在,只有华椅空空。

  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……

  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,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。

  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,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。又是骄傲,又是担忧。

  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,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,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。

  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,热泪盈眶,声情并茂:“兄长,家族之事,我一力承当。汝无虑也!”

  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。